散文 | 矿山的雪

来源:黑龙江龙煤矿业控股集团
发布时间:2020-03-02 19:1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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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煤矿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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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龙江省煤矿作家协会鸡西矿区  李载丰


我对矿山是有感情的,就像冬日里的雪有粘性,不失淳朴和真诚,已融进我与前辈们的血液里,在心中凝成永恒的情结。 

雪,是大自然孕育的精灵,即有似水柔情,又有狂飙的烈性。小到恬静怡情,大到粗犷豪放。洋洋洒洒的落、汹涌癫狂的舞,挥洒单调而富有温情的广袤素白,叠加勾勒出凡间万物的轮廓。雪映照了煤的持久压抑后萌发心底下的信仰,孕育了沸腾的矿山。由此我联想到了父亲曾经的艰难岁月。父亲是抗美援朝大兵,停战回国后,在大雪纷飞的时节,与战友们乘坐绿皮火车驶向荒凉的北大荒。风餐露宿辗转于荒无人烟的大湿地、大平原和群山峻岭,迈出了拓荒的第一步。脚下留下一行行醒目的雪窝,饱含落寞与憧憬,从此革命热情在激情燃烧岁月中跌宕。在父亲脑海中反复回荡矿山建设初期的风雪,与战友拢起的第一堆篝火,破土动工第一份喜悦,开掘建起第一座矿井,开采出第一车煤炭……还有疲于生计与生存挥汗如雨、染黑如煤的坚毅面孔;还有莫名的祈盼和愁苦的思绪,像漫过堤坝的湖水,一次次冲刷心坎上的忧郁,考量意志,磨砺心智。或许先辈们与我们所解读的风雪严寒更加深刻,在窘迫困顿的日子里,信念执着如雪一样纯洁,选择的生活又如雪花般单调、简单而浪漫。像一只只不知疲惫的工蚁,心怀忠诚和理想,肩扛马拉,碾碎了世俗,阅读伟人的思想,践行革命义务。又如雪中盛开的冰凌花,不挑剔滋养它的土地是否肥沃,在八百米深处默默无闻地劳作生息。不在意冷嘲热讽,极力地绽放馨香。

想到雪,我想到了金字塔般隆起的矸石山那抹白,恰似父亲和战友们心中战火纷飞的对决高地,占据很重要的位置,成为最美的骄傲。他们把地下煤海当作新的战场,巷道是战壕,工作面是搏击场。不同的是,敌人是岩石、还有致命的沼气……其过程充满了惊险和血腥,若沉睡中远古时代的猛兽,每时每刻潜伏他们的周边,随时吞噬血肉之躯乃至生命。面对如此强大的对手,他们像西班牙阿尔达米岩洞壁画中的斗牛士般英勇威武,被人们喻为新时代的普鲁米修斯。却有多少人知道他们艰难的拼争和埋在心底下困苦的痛呢?远远望去山坡上被雪覆盖一座座馒头般的坟头,父亲的思绪被现实的寒风撕成了碎片,思念化作鹅黄的纸片,在空中随风飘荡。心生苦闷和灼热,瞳仁里的血丝膨胀,泪水噙满了眼眶……坟头无声静默传颂战友的消息,传颂悠远、繁杂的历史,在那里远离喧嚣沉寂。功与过、怨与恨、悲与痛陷入了尘埃,化为一把灰、一捧土退出了尘世间。正如史铁生所言,“大脑做不到心灵所能做到的一切,心灵比大脑广阔的更多,深远得多,复杂得多。”能够慰藉父亲心灵的就是遥望和祭奠灰蒙蒙白雪下的孤坟,激活往日记忆的灵魂。就像轻柔的雪花抚慰,让父亲无可抱怨,且灵魂仿佛被风吹离飘起扎根在岁月记忆中,酿制未来。

记忆,被动地在大脑中储存。面对苦逼的生活,每个人在脑海翻动不同的版本。父亲说,自己挖了一辈子煤,受过数次工伤,其中最惊险的一次,至今心有余悸。那是上个世纪70年代隆冬时节的一天凌晨,父亲推开了房门,映入眼帘的遮天蔽日的风雪,眉头紧皱,打一个冷颤,身体微微发抖。晨光中,锯齿般的山峦模糊,弥漫没有边际的灰白。刺骨的寒风吹响了电线的哨声,携着大片的雪花刮起了“大烟炮”。父亲只好蜷缩着身子抵御风雪,凭着记忆,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被雪淹没的上班路上。父亲几度陷入深雪中,又几度爬起,踉踉跄跄、跌跌撞撞来到了矿井。井下工作面,父亲手持镐头沿着煤层向上攀行刨煤,煤流顺势滑下,溅起了一条黑色的长龙,将父亲和战友们淹没。在黑暗中,矿灯如萤火虫般发出光亮。在尘埃即将消散的时候,危险已经悄悄袭来。一块巨大的岩石毫无征兆地顷刻间落了下,不偏不倚将父亲砸倒在溜子槽内。父亲在昏厥中醒来时,已躺在病床上,经过医生及时的抢救,逃过了一劫。事后,父亲自嘲,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是,后福在哪里?不得而知,只看到他因工负伤后遗症所带来的常人难以忍受的痛苦,相伴终生。他认命,咬牙坚持下井挖煤,支撑着这个困窘的家。双眼始终浑浊,流露疲惫不堪的神色。虽然苦闷的、阴郁的,也是悲悯的,父亲却无声的隐忍痛苦,像一匹不知疲倦的老马任由风雪侵蚀,承载着繁重的责任一步一步向前走……泥巴垒砌的茅草房,夜中那盏灯火,在雪的衬托下,入住父亲的心房,暖流涌动渴望。“老婆孩子热炕头”,是父亲和战友们最开心的口头禅。每一次母亲点燃晃来晃去的炊烟,都会品味出淡淡的馨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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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一场春雪润无声,使得矿山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谈什么“纲”,只谈“效益”。父亲不懂政治,只懂得多干活、多出煤,多赚钱。父亲和战友们有使不完劲儿,算工分,数票子,腰包渐鼓。不再受花花绿绿的粮票、布票等束缚,告别了有钱花不出去的困惑。矿山新建的砖瓦房一排排整齐码放在矿街两旁,在井下苦熬多年的父亲和战友们携家带口走出茅草房,优先入住新房,兴奋不已,眼睛如阳光底下的雪折射柔软的光。雪,润泽了矿山,润泽了人心,也润泽了他们最简单的幸福。子承父业,已成为当时父辈们留给子女唯一的选择,成为“矿二代”的一员。我自认端上了“铁饭碗”,沿着父辈踏过的路径没黑没白的挖煤,就有“献了儿孙献子孙”之说。接力棒交给了我们,也交给了矿山,伸向矿井的雪路,又多出了几行富有青春活力的脚印。

突如其来的风雪卷起狂潮,带来心理上无限的恐惧、迷茫。伴生争论,随之而来的“双轨制”,抽象变为具体,一场刮骨疗伤的阵痛,“铁饭碗”变成了“泥饭碗”,矿山渐渐走向了市场,一步步踩出了答案。时代赋予我辈改革的责任与力量,矿山在强筋壮骨中再出发,让父辈们懂得了什么是科技是第一生产力、什么是现代化、什么是绿色环保智慧化。父亲站在晨曦之中远眺,群山已经高高地抬起那轮红日,映红了银光素裹的矿山、也映红了父亲布满皱纹的脸颊和如弓的脊背。看着崭新的矿山,父亲发出内心的感叹:你们赶上了好时候,你们年轻人要听党的话,撸起袖子加油干……我们老了,该歇歇了!父亲和战友们如一棵棵残枯的老树,带着对矿山往昔的无比眷恋和矿山的无限情感,分别退出了曾经工作的矿井,在生命的黄昏唱晚中,相继走向人生的终点。父亲生前说,我们相伴一生,在阳间没有处够,到了阴间依然是战友、是兄弟……我接受了父亲的遗愿,埋在逝去的战友身边。或许在后辈们难以记住父亲和战友们的名字,甚至印象模糊,却可以从矿山的史册中能够寻找到他们艰苦创业的蛛丝马迹,牵出雪片般历史记忆与残照,连起第一把篝火与燃烧激情……他们代表着那一代人为了共和国建设事业和中国矿业做出了辉煌的业绩,给后辈们留下不灭的、丰富的精神光芒。

通过追忆先辈们走过的人生历程,从被风雪的岁月漂白中,不由自主地留下了眼泪。凝视已经挂了霜的窗户,几缕皎洁的银光挤了进来,折射出无规则的光环,我忽然有了幻觉荒诞、离奇。仿佛窗外的高楼迭起的矿山、井架如鲜活的雕像,又如千军万马的队伍,在漆黑的世界里,洒着银光,脚步铿锵,声嘶力竭地呼喊,奔腾而来。这是一股力量使然,似乎在激起我血脉喷张,催促、撞击我的心扉,我对发展中的矿山寄予了希望和期待。有了这种烘托,我张开了嘴巴,口中的气息吹向玻璃霜花。霜花随即破了相,形成圆圆的视孔,向外探视矿山繁星般的灯火在雪中万点璀璨。运煤的火车,蛇形涌动,有节奏地喘着粗气缓缓驶向山外,偶尔气势如虹地鸣几声,在宁静的夜空久久回荡。我早已习惯了这种动感中的聆听,也和其他矿山人一样喜欢此刻的景象,承载着矿山传统、矿山文化和新时代矿工那份冲动的喜悦。

传承,成为我们心中坚持不懈的动力。不必张扬所做了什么,更需要脚踏实地的责任担当,这样会更持久的安生,无愧于父辈们的期待,在实践中实现自我,完善自我。就像雪下的清流那样纯洁,继承父辈们最真挚的精神、最质朴的品格、最执着的忠诚。“人生只有一个实在的过程,在此过程中惟有实现精神的步步升华才是有意义所在。”不被名利束缚和私欲所左右,就会无止境地快活地活着,实现人生的价值。正是应为如此影响,我的后辈也加入了矿山的建设,满怀豪情地追求人生的目标,像神话般给生命灌入老、中、青三代人钟情于矿山的情结,一如既往沉醉于这片热土。

矿山的雪,在我心中是一种喻象的美,容不得一丝的玷污和愚弄。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喻象美的存在,原始艺术之美大凡也在于此。矿山与共和国70年的发展历程如一面镜子,举什么旗帜,走什么道路,创造什么奇迹……检验着民族的力量和一代代人的智慧与思想。接过祖先的梦想,梦想却惊人的相似,触及华夏不屈不挠、生生不息的民族之魂,走向自由幸福、无止境、无终点的民族崛起之路。有了这种喻像,您的心会像矿山的雪,更明亮、更美丽,更充满憧憬和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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